北宋末年,国破家亡,张氏家族因不堪金人凌辱,举家南迁,因家道中落,孝祥生于僧门之中,奋起于寂寞荒凉之乡。这个少年郎非同凡人,自幼天资聪颖,被视为神童,读书过目不忘,下笔千言。十六岁通过乡试,二十二岁拔省试之冠,二十三岁中状元,三级跳,一时天下无双。据说,廷试状元及第,为高宗特选。因秦桧把持朝政,本来内定其孙子秦埙为状元,因高宗干预而易人。
张孝祥因风流儒雅,才华横溢,被时人称之为“天上张公子,地下观国光(王十朋,南宋另一才子)”,南宋著名抗金将领张浚其子张拭评价张孝祥“谈笑翰墨,一时无踪”,同榜进士大诗人杨万里赞其“当其得意,诗酒淋漓,醉墨纵横,思飘月外”。仅有才华是远远不够的,宋朝的文人士大夫都有诗名,往来皆鸿儒,没有两把刷子在当时的朝廷是混不下的,即使是小人秦桧之流。
张孝祥另外为人称道的是他的抗金名片,观其一生,在南宋大多数人沉浸在温柔乡,不思进取,收复河山的偏安一隅中,他是坚定的抗金派。其一生仕宦中的三起三伏,多与他的政治主张有关。状元及第不久,他就全然不惧秦桧的淫威,上书为岳飞鸣冤,自然此举招致了主和派占上风的朝臣嫉恨。当秦桧党羽曹泳榜下捉婿,想把女儿嫁给他时,张孝祥一口回绝,深深得罪了秦桧一党。或许是因为张孝祥深得高宗喜爱,秦党人把冷箭射向张孝祥的父亲,其父含冤入狱,受尽折磨,好在不久秦桧就死了,张孝祥才没有被牵连。
张孝祥第一次罢官源于少年意气,因官拜中书舍人,为皇帝起草诏令,张孝祥指点江山,激扬文字,直抒弊政,力主抗金,而被秦党中人弹劾太过张扬,丢官闲赋。在闲居中,张孝祥仍不忘宋金战局,经常致书南宋抗金将领,据陈战略。当好友虞允文大破金兵时,他写下了有名的《水调歌头 闻采石战胜》其中“翦烛看吴钩”“击楫誓中流”两句表达了他渴望建功立业的拳拳赤子之心。此后,张孝祥亲赴建康,拜谒抗金将领张浚,席上赋《六州歌头》,词赋雄迈悲愤,慷慨激昂,令张浚为之动容,传令罢席。
三年后,张孝祥在张浚等人力荐下,复官知任抚州,在抚州任上,张孝祥一改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形象,一人单兵与叛乱士兵对峙,从容不迫干净利落的平定了兵乱,从抚州离开时,士民夹道欢送。宋孝宗即位后,力主抗金,张孝祥得到短期重用,可惜因前方将领失和,迁延战机,致使符离兵败,主和派卷土重来,张浚被废黜,张孝祥第二次遭罢免,难能可贵的是尽管屡受打击,但是张孝祥的主战政治主张却坚定无比,力主收复中原,反对苟安求和。
张孝祥第三次被起用后,历任静江、潭州、荆南等六州地方官员。《宋史》赞其六州皆有政声,除了惩治贪官污吏外,还多次赈济灾民,整军备武,疏通漕运,无时不刻为北伐做准备,只可惜当时朝廷上孝宗已经心灰意懒,主和派完全占据上风,张孝祥在岁月磋砣中渐生绝意仕途之心,回乡隐居。此后不久,正值三十八岁壮年之时,因得急病暴卒,令人扼腕叹息。关于张孝祥的死,正史不明,而野史周密著《齐东野语》披露,在芜湖时因与好友著名抗金将领虞允文欢聚,泛舟湖上宴饮,因中暑而不治身亡。
张孝祥虽为豪放派词人,但其婉约风格的词作亦别具特色,张孝祥虽然是一个铮铮铁骨的男儿,矢志报国,北顾中原。但同时也是一个多情风流的才子,据后世词学家考证,其《于湖集》中几首情词当为李姓女子所作,张孝祥与其结发妻子,也就是他的表妹时氏之间感情比较淡漠,而时氏亦过早离世,而李氏早在孝祥十六岁时就已经与其同居,并育有一子,李氏一直得不到名份,后来孝祥娶妻时,李氏带着儿子遁入空门,辞别爱子,失去情人,孝祥一生充满悔恨,此中缘由何故,已经成为不解之迷。
做为名动天下的大才子,我们从张孝祥的词作里可以依稀感受到他和李氏的情深意重,以及才子佳人难以百年合好的极度感伤,如《念奴娇》“风帆更起,望一天秋色,离愁无数。明日重阳尊酒里,谁与黄花为主?别岸风烟,孤舟灯火,今夕知何处?不如江月,照伊清夜同去。船过采石江边,望夫山下,酌水应怀古。德耀归来,虽富贵,忍弃平生荆布!默想音容,遥怜儿女,独立衡皋暮。桐乡君子,念予憔悴如许!”再如两首《木兰花慢》里的“只有楼前流水,伴人清泪长流”“ 脉脉无言竟日,断魂双鹜南州”“ 情与文梭共织,怨随宫叶同流””人间天上两悠悠,暗泪洒灯篝”。
词人是多情的,也是浪漫的,张孝祥与青梅竹马的李氏最终劳燕分飞,是因追求功名的原因,还是迫于家族压力?已经难以找到答案。清人雷琳《渔矶漫钞》源引宋人笔记还载有一则张孝祥的轶闻,读来颇有意思,从中亦可一窥张孝祥风流潇洒,成人之美的豪爽性格。孝祥在临江作官的时候,有一次夜宿道观,见一女尼,名叫陈妙常,年方二十,姿色出众,更兼诗文俱佳,擅长音律,于是心痒难禁,遂投书问路,诗云“碧玉簪冠金缕衣,雪如肌;从今休去说西施,怎如伊。杏脸桃腮不傅粉,貌相宜;好对眉儿共眼儿,觑人迟。”《杨柳词》
名动天下的大才子如此露骨的写诗赞美,又有官身作为金字招牌,漂亮的小尼姑该从了吧?谁知道人家小尼姑一点不领情,面对大才子的挑逗,高冷的婉拒,亦附诗一首表明心迹“清净堂前不卷帘,景悠然;闲花野草漫连天,莫胡言。独坐洞房谁是伴,一炉烟;间来窗下理琴弦,小神仙。”青灯黄卷,禅机佛理,虽然你是高富帅,但我打定主意做一名自由自在的小神仙,请你还是不要打扰我的好。孝祥吃了一计闭门羹,好生无趣,如果事情至此也就罢了,好个冰青玉洁,才貌双绝的小道姑。
可是事情却偏偏有了反转,陈妙常并非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,六根清静的小尼,尼姑庵的香火鼎盛,全然是因为这里有一个绝色佳人,在趋之若鹜的少年郎倾慕之中,陈妙常与张孝祥的好朋友潘必正两情相悦,更要命的是暗结珠胎,已然铸下风流债。好在潘郎并非薄情寡意之人,而是央求身为父母官的张孝祥想办法出主意,张孝祥听说后哈哈大笑,对潘必正说,此事不难,你可出诉状说你二人自小指腹为婚,后因战乱,两相离散,如今请求完婚,我自有主意。
好生尴尬的美尼陈妙常硬 着头皮,依潘郎所言来到官衙,心里七上八下惊慌不安的听从孝祥发落,只听见张孝祥故意铁青着脸厉声发问,好一个“清静堂前不卷帘?”而今又是所为何事?弄得潘郎一头雾水,而妙常则羞红了双脸,更加局促不安。调笑过后,张孝祥的醋意云消雾散,在爽朗的大笑声中成人之美,赋诗落笔判案如下“道可道,名可名;空即是色,色即是空。清者浊之源,守不住炼药丹炉;动者静之机,熬不过凡情欲火。大都未撞着知音,多半属前生注定。抛弃了布袍草履,再穿上翠袖罗裳;收拾起纸帐梅花,准备着罗帏绣幔。无缘处青蒲黄庭消白日,有情时洞房花烛照乾坤”。
张孝祥通情达理,法外施恩,成就了潘陈二人一段好姻缘。后来明代戏曲家高濂作《玉簪记》还原了这段饶有趣味的故事,成为十大传统喜剧之一,广为流传。张孝祥也以好戏谑,慷慨大度为后人熟知。张孝祥非但是一名爱国词人,还是一名造诣深厚的书法大家,高宗曾品评其书法作品,说其“必将名之后世”。其实张孝祥最为人称道的还是其政治主张,可惜壮志难酬,盛年而逝。张拭曾经撰文惋惜他“其英迈豪特之气,其复可得耶?---又如骅骝,绿耳追风绝尘,一日千里,而独不见其日暮锐驾之所耶?”
遗憾的是像张孝祥这样的人物,南宋时太少了,文臣养寇自重,武将贪生怕死,在一个大多数人蝇蝇狗苟的时代,有所作为的人都被视为异类,张孝祥的悲剧,时也命也,一个直把杭州作汴州的偷安小朝廷,在暖风中渐渐消磨了意志,注定了败亡,时无英雄,天地陷入末世黄昏中的悲凉,异族的铁蹄在历史的回音壁上即将再次响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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